1、紫杉

我己經(jīng)沒有閑情觀山望月

只想日后托生蟲羽

也像紫杉一樣，向人世打個欠條

“地冷，人薄，我欠下的情詩

香檳與書稿，就讓我永遠(yuǎn)欠著！”

2朱鹮

太陽照亮山坡的時候

飛來了一只鳥兒

那是一只朱鹮

落在喬木的金冠上

它凝視著水面上的太陽

像朝圣者望著恒河

3那些吻

像魚鷹的翅膀掠過水面

那些吻，給了春天容顏

而我像一棵皂角樹伸向天空

上面掛滿了

風(fēng)中搖晃的群魚

4云

云在山頂打坐

一坐就是一個上午

也不抬頭望一眼天

直到老得不想打坐了

也真的不想走動了

才由風(fēng)馱著把骨灰撒在大海里……

5紫杉

杜鵑花遍山開放

零星的紫杉在黃昏時打了欠條

它們在天空上寫道：“村民上山，

樹皮被剝，樹命賤于人命。

天寒、蟲害。租白云裹身，欠溪水兩條……?！?/p>

我己經(jīng)沒有閑情觀山望月

只想日后托生蟲羽

也像紫杉一樣，向人世打個欠條

“地冷，人薄，我欠下的情詩

香檳與書稿，就讓我永遠(yuǎn)欠著！”

6

心跡

我們在漢字里

相愛，像兩個朝圣的人

歷盡俗塵，終于到達(dá)圣殿

令人不安的是：燃燒著的肉身

無處不在，但又無處托付

像互不認(rèn)識的兩個孤兒

游蕩在漢字之外

7

紫杉

我正在大海上漂泊

來看我的時候必須乘船

那里有無數(shù)浪花做的懸崖

會拍走守護(hù)漁船的燈塔

請不要打撈有關(guān)我的記憶

它正在魚鱗般的海面上

化作比大海更深的藍(lán)

8

島

我們彼此都是天賦異稟的孤島

被無邊的海水所囚禁

安靜，不計較時光

但依賴海鷗做信使

每天，只有白晝走失于大海的落日

我們才能在黑暗中，依靠想象

釋放我們的身體。并告訴對方

“哦，我和你，有海面相連

我們，我們真的，真的

依偎在一起，從來不曾分離！”

9迷宮

我能給你的

就是當(dāng)你啟動我的時候

我瞬間化作湛藍(lán)的湖面

當(dāng)你無限靠近的時候

你既可以看見湖面下

自己真實清晰的倒影

又可以看見成群結(jié)隊的魚

在柔軟的水草編織的迷宮里

一條條迷失

當(dāng)你親吻我的時候

湖面立刻裂成無數(shù)的碎片

我們同在一個迷宮里

同一個謎里

10無題

有一天，我會為你

搬來一座山

你可以像梭羅那樣

住一個小時

一個夏天或一個冬天

當(dāng)太陽在北回歸線上

收割了所有的影子

我就從山頂出發(fā)

乘著清風(fēng)，朝著你的樹林

像月亮一樣走來

11

隨想

從鐵墻的兩個面上

我把白晝和夜晚撕了下來

寄給活在另一個世界的

另一個我

如果那一個我收到了它們

是否已暈染洇濕

模糊了我對這個世界的

懺悔和禱告

12

臨睡前

孩子光著腳從她的房間跑過來

抱著我說：媽媽晚安

十分鐘后又跑過來

和爸爸擁抱，說晚安

之后，十分鐘后

她又去到了妹妹的床前

一樣的擁抱，一樣的說晚安

她如此認(rèn)真地一一道別

仿佛關(guān)上自己的房門之后

她就要開始

在黑夜中長久地漂泊

13

告慰詩

經(jīng)書里的生與死

不是每個人都能默誦

超度亡靈的法師，把火焰熄滅

的諸多法門，進(jìn)行萃取和升華

他沒有鐫刻在海風(fēng)山骨上

而是順著自己的血液

從身后長出波瀾壯闊的尾屏

一旦開屏，那絢麗奪目的色彩

和綴滿幽藍(lán)魅惑的眼睛

都以最隆重和戰(zhàn)栗的方式

向亡靈致敬

向上蒼致敬

14

秘密

交換秘密的過程很簡單

你透過鏡頭，向世界展示了

一個男人將要自殺時扭曲的面孔

作為回贈你得到了榮譽(yù)、掌聲和鮮花

同時，上帝也給了你一把槍

砰的一聲，他收回了自己的禮物

15

時間里

伸手插入時間

手消失了

只留下十指的記憶

人是時間的繼承者

關(guān)鎖在時間之中

面壁即天涯

而我置身在時間之外

蓮花一樣綻放，卻不知道

你就是我今生的菩薩

16

樹

它把看不見的黑暗

變幻出紛繁的形狀，絢麗的色彩

但有時，黑暗里的魔鬼

總是爬到它的枝條上

搖落所有的葉子

裸露著的光明

牢牢握在每片樹葉手里

晃動，或者消失，它都保持著

罕見的沉默，不與風(fēng)暴討論得失

不與火焰談?wù)撋?/p>

17

下午

4點零5分

水吸干了葉面上的水

大地在贊美天空

巴爾蒂斯對著《貓照鏡》中

那只貓說：“走，我們

出去走走”

18秋

所有的張望，都豎著身子

長成秋天的蘆葦

微風(fēng)中，那里停歇著

草鷺和我即將折斷的嘆息

19觀我

檀香散發(fā)出的氣味

從你的手指

慢慢向上

吞沒了你所熟悉的自己

在昏暗的燈光下

地板上的肌紋

像一條安靜的河水

流淌在幻覺里

我閉上了雙眼：白天的人們

爬滿了墻壁和屋頂

用變形的語言和腔調(diào)

爭相擠進(jìn)你的身體

我知道，唯一有效的辦法

就是平靜地觀望

在一出空城計上演

之前，抽身離去……

20我有些激動的想要叫醒黑夜

星星鳴叫的夜晚

我這月光浸泡的身體

宛如一席天上的盛宴

飄蕩著花香和酒香

我唯一的客人，我的園丁

我的酒徒，我在等你

等你砍伐我滿身的枝條

等你飲盡我所有的瓊漿

月亮不大，只裝得下我們兩人

我也不大，只容得了

你的火焰的肉身，火焰的靈魂

我要你數(shù)淸我頭發(fā)上的汗水

我要你夾在我的肋骨間

永遠(yuǎn)是一個戰(zhàn)神

我己經(jīng)激動得想要叫醒黑夜

我己經(jīng)盼著所有的星球都來圍觀

看你如何愛我

看你朝著死亡的方向愛

而且仍然愛不釋手

在我己經(jīng)死了無數(shù)次后

你的愛，還沒有結(jié)束

21、我的孩子

兩個孩子像豆莢一樣炸開

用笑聲黏住彼此

再折一頂烏云做的帽子

追著要扣到對方頭上

她們像野兔一樣蹦跑

像袋鼠一樣蹦跳

像灰熊一樣打架

像泥鰍一樣耍賴

然后像墨西哥卷一樣

翻起黑夜四周的邊

把自己裹進(jìn)去

再調(diào)好指南針的方向

枕著父母的手臂安然入睡

22、看海

孩子站在陽臺的桌子上

望著海面上的太陽

要給爸爸寫一封信

她三歲時，剪著齊齊的妹妹頭

穿一件小花的棉綢裙

手里捏著的信紙

被鉛筆戳得滿是窟窿

風(fēng)吹過來，像一頭海豚

不斷躍出海面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大海

裸露的肩膀和分叉的劉海

都沾滿了漁民的神色

三年后她再次繞到

地球的另一面來看海

暮色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眼神

那只緊抓我的小手微微有些出汗

她沒有再說要給爸爸寫信

卻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媽媽，爸爸會想我嗎？”

23、夏天

這個夏天的睡蓮即將盛開

你躺在我的臂彎

像是嬉戲的海豚

白色的床單上

太陽描摹出你的輪廓

一遍又一遍暈染在我的眼里

薰衣草似的云朵

開遍整個山坡

我祈求時間

可以裂變

可以穿梭

在每一個時間單元里

我們都像風(fēng)掠過樹葉

海撫摸著魚兒般重逢

24、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像一匹黑色的馬，從樹蔭里

牽了出來

額頭被篩灑而下的陽光

打上印記

園子里陰影斑斕，全是

海桐和紫槐涂抹的氣息

閉上眼，讓那光斑依然停留在額頭

晃動溢出的安靜，如柳絮輕飛